時間與運
“來自外感的一切量度(quantorum)的純粹圖像,是空間;而所有內感的一切物件的純粹圖像則是時間。”在康得,空間與時間都離不開主觀的心,都得依賴於主體的感知。必須承認,把時間同人心內在的感覺聯繫起來、把時間與“我”作直接的溝通,是從本質上闡明出時間的先驗意義。這應該是康得時間觀念的閃亮點所在。人心內在的感覺是什麼?其實所指涉的不正是“我”的反思、主體的自省,說到底還是主觀對本己的自我意識,是心對於“我”的自覺反映。內感是“我”的活動,時間當然也就是“我”的表像了。“我在直觀的感覺中產生出時間本身。”這裏的“產生”(erzeugen)似乎頗得要領,德文裏“erzeugen”一詞原本還有造成、生產、生育的含義。時間表象一定是由“我”來創造出來的,這顯然已經說明了“我”對於時間形成所具有的作用和意義。而“我”又有“大我”、“小我”之分。“大我”即指可以言說、表達、傳遞的自覺意識,具有類的特徵和群的性質。“小我”是指純粹的自我體驗、自我感覺,只涉及個人的意識、無意識、性情、態度、意志等不可通約性因素。在主流傾向上,“小我”是主觀對自身的覺察與領會,只與自己相關,姑且將之視為有生之年的連續。而“大我”則是主觀把個體的連續性向類、群方面延伸和推廣的結果。也正是在“大我”、“小我”所展示的連續、綿延意義上,才會有靈魂不朽與上帝永恆之類問題的興起。所以,把時間與“我”相連通,是一個偉大的發現。
康得強調,“時間關係僅在永恆中才是可能的,因為同時或連續是時間中唯一的關係,也就是說,永恆(das Beharrliche)是時間自身的經驗表像的根基,一切的時間規定,只有在這種根基中才是可能的。”因為時間自身是為我們所不能知覺的,即時間的不可經驗性,所以時間在根本上就帶有了某種虛無的性質。因此,同時和繼續如何在“我”的經驗求得實證,及如何可能,便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。喜歡用主觀化的“我”去構造永恆表像,這是人性不可更改的基本特徵,於是,為滿足這一需要,“大我”便成了“小我”的追逐目標,或可說,消失了的“小我”希望在“大我”中找到某種永生、連續、歸宿和根據。這樣,只能夠在“大我”獲得存在的永恆,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成了時間的經驗表像的終極、根基。《古詩十九首》有曰:“人生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。”就是很好地把“我”與時間、與永恆,把個體化的“小我”與類群特徵的“大我”作了極妙的連結。時間絕不僅僅是一種鐘錶化的機械刻度,而毋寧早已被人的生活實踐烙上了生命、永恆、人的終極關懷的印跡。
